“目測濕地中鳥類的種群和數量，天鵝占比超過4成。”2月11日，放下望遠鏡，龍感湖國家級自然保護區觀測員彭金山，心里懸著的石頭落地了。

黃梅縣境內的龍感湖自然保護區，地處鄂、皖、贛三省交界，面積33.5萬畝，其中水域面積12.5萬畝，經華陽大閘直通長江，是我省第五大湖泊，素有“水鄉濕地、候鳥天堂”美譽。2009年，龍感湖成為我省第一個國家級濕地自然保護區。據最新統計，這里共監測到越冬天鵝6.2萬只，相比2016年首次監測數據，多出1.3萬只。

彭金山說，龍感湖保護天鵝，經歷了從“人鳥爭食”到“為鳥留食”的主動作為，現在進入“絕不投喂”的新階段，“我們更深刻地理解了什么是人與自然和諧共生。”

“為鳥留食”——

300畝水稻不收割留作“口糧”

2月下旬，料峭春寒、梅顫枝頭，龍感湖畔的黃梅縣下新鎮良種場，吸引了上萬只天鵝棲息、覓食。

2017年前，這里是蝦稻田，良種場將1400畝湖田出租給農戶搞“蝦稻連作”。那時，當地人在為如何驅趕鳥兒，保護小龍蝦而煩惱。“每年11月中下旬，首批天鵝南遷，正逢水稻收割、蝦苗生長時，它們啄食稻茬，與蝦苗爭食。”良種場老職工吳炎生說，為保住收成，農戶放鞭炮、敲鑼驅趕天鵝，甚至有人在灘涂上投藥毒害。

下新鎮李圩村村民李海權回憶，那時，很多鳥在天空盤旋，發出陣陣哀鳴聲，久久不愿離去。

為讓候鳥安心棲息，龍感湖自然保護區整合項目資金，斥資1400萬元買斷良種場20年經營權。保護區下新管理站站長徐維忠說，1400畝蝦稻田大部分退耕還濕，每年劃出300畝輪種水稻，不予收割，作為鳥群的“口糧”。

湖區“人鳥爭食”矛盾終于破解。此后幾年，天鵝翩翩而至。在這塊蝦稻田，最高峰時有超過2萬只天鵝停留。

生態之變，源于人的觀念之變。

2020年10月，龍感湖水域全面實行禁捕退捕。彭金山說，漁民上岸，減少對天鵝活動的干擾。

2021年冬季開始，龍感湖自然保護區聯手黃梅縣公安局再上措施，候鳥越冬季，保護區內水域禁止釣魚，比長江只能一人一竿釣魚的規定更嚴。“天鵝喜歡在灘涂邊活動，一旦有人在岸邊釣魚，它們大多會被迫飛到1公里之外，甚至更遠。”彭金山說。

龍感湖國家級自然保護區管理局局長李俊東說，保護區不僅退耕還湖、退漁還湖，還推廣使用農家肥，禁用化肥、農藥，保護天鵝等候鳥不受毒害；同時，在獨山、下新和龍感湖三分場等人口密集區村組，管理局贈送垃圾桶，建垃圾處理站，減少生活垃圾對濕地污染。

“絕不投喂”——

“不過分厚愛才是科學的保護”

“為鳥留食”折射出保護區對天鵝的關愛。但慢慢地，保護區開始對天鵝“不近人情”。

一個月前，在靠近村莊的田埂上，下新鎮群眾發現一只受傷的天鵝。接到電話后，保護區下新管理站工作人員迅速趕到現場，仔細查看，這是一只幼年天鵝，翅膀有多處傷痕，猜測它可能在外覓食時碰到電線掉落在此。“經過碘伏消毒，涂上消炎粉，它估計10多天就能恢復健康。”站長徐維忠說，在管理站救治期間，每天有人給天鵝投喂玉米。

兩周后，天鵝完全康復，放回水域時，它趴在岸邊一動不動，一副眷戀的姿態。“它對投喂有依賴了，長期下去，會喪失野外覓食的能力。”徐維忠“狠心”驅趕天鵝。

不投食，天鵝餓了怎么辦？保護區管理局給39只越冬天鵝帶上環志追蹤器，發現它們有的飛到江西鄱陽湖，有的飛到武漢與孝感交界處，最遠的飛到江蘇高郵湖、太湖，短則三五天，長則個把月，又飛回龍感湖。“它們是出去覓食。當棲息地食物不足時，它們會出去尋找生路，在大自然的物競天擇中活下來。”彭金山說。

“不過分厚愛才是科學的保護！”他認為，天鵝是野生動物，如長期投食，容易把它弱的基因保留下來，從龍感湖北歸到西伯利亞數萬公里，弱者途中會掉隊、死亡，不利于種群發展。

堅決不人工投食之外，龍感湖護鳥還有一個原則：與天鵝保持合適距離，并不是越近越好。

2021年11月15日以來，保護區發現6只死亡的天鵝，送到合作單位中國科學院武漢病毒研究所，化驗得知是感染H5N1禽流感。

湖北省野保總站鳥類專家郝濤認為，人類和天鵝并非越近越好，最美的距離是讓它們自由自在、按照自然規律生存延續，給天鵝們自由生長空間。

天鵝并非越多越好——

把“自然的”還給自然

從“為鳥留食”到“絕不投喂”，作為國家級自然保護區，難道不擔心天鵝會飛走嗎？

彭金山說，2018年2月，省野保總站對省內42處湖泊、濕地，開展水鳥同步調查，全省監測到3.6萬多只天鵝，其中3萬多只在龍感湖。此后，天鵝數量一直穩定在4萬只以上。

“一個保護區對越冬水鳥的承載力是有限的，并不是越多越好，關鍵是物種要多樣性，不能一鳥獨大。”他舉例說，保護區占比40%左右的雁類，主要吃植物的地上部分，如草尖；天鵝嘴長，主要啄食植物的根莖部分，剛好是一條食物鏈上的錯位體，某一種鳥類過多，容易打破這種平衡。

目前，龍感湖保護區監測到186個鳥種14萬多只水鳥，包括黑鸛、東方白鸛、白頭鶴、白鶴等國家一級保護動物，天鵝占比超過40%，密度已不小。

“保持生態平衡就是保護天鵝。”從事鳥類監測的華中科技大學教授楊志鋒認為，水鳥和濕地這兩者的保護是相輔相成的，當濕地承載的某種水鳥數量高于某一閾值時，會逆轉物種多樣性指數逐年上升的趨勢，影響濕地質量，從而影響天鵝棲息。

郝濤也有同樣的觀點。在他看來，龍感湖拒絕投喂天鵝，也是一種保護行為，讓濕地盡可能地恢復到它原本的模樣——生存在這里的一草一木、一鳥一獸，共同在自然法則的支配下，達到一種內在平衡。

“物競天擇、適者生存，這是千百年來的自然法則。”彭金山堅信，把“自然的”還給自然，天鵝更是龍感湖“常客”，更加眷戀“候鳥天堂”。

（湖北日報全媒記者 柯利華 通訊員吳慕楓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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